母愛與親情是文藝創(chuàng)作中并不鮮見的主題,但韓國電視劇《你好 再見,媽媽!》(以下簡稱《媽媽!》)選取了一個十分特別的角度來切入——女主人公車瑜理因車禍不幸喪生,五年來以鬼魂的形態(tài)陪伴在丈夫曹鋼和與女兒瑞雨身邊,并見證著丈夫再婚重組新家庭的點滴過程;偶然的巧合之下,車瑜理得到了一個重獲肉身49天的機會,她能否把握時間,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從而重新回到人間?面對丈夫、女兒業(yè)已開始的全新生活,車瑜理又將做出怎樣的選擇呢?帶著重重懸念與疑問,劇集娓娓展開了鋪陳。盡管打開的方式頗為奇幻,《媽媽!》一劇敘事的整體風格卻很溫馨扎實,細膩的情感表達屢屢戳中觀眾的淚點,讓人每一集都眼淚汪汪。
喜劇的內(nèi)核是哀傷
立足于內(nèi)容和節(jié)奏,把《媽媽!》定義成一個“歡脫的鬼故事”,或許也不算錯誤。女主人公車瑜理“鬼魂還陽”的設定,令情節(jié)自然而然出現(xiàn)了典型的喜劇情境。一方面,車瑜理全知鬼魂的身份,與其他人物之間形成了信息的錯位差,她拼命掩飾自己鬼魂身份的一切舉動,實則都將這種錯位步步強化,并且從錯位中演化出種種誤會、搞笑的因素;另一方面,鬼魂重返人間這樣荒誕的超自然現(xiàn)象,也打破了劇情背景原本存在于現(xiàn)實中的平衡,無論是死而復生的車瑜理,還是其他一直活著的人物,想要讓一個鬼魂重新融入人類社會的努力,都會隨之產(chǎn)生一些無法遂愿的反向作用,這種“求不得”的經(jīng)典模式,也是深化劇集喜劇效果的重要構成。再加上歡快的敘事節(jié)奏的輔助,幾乎令觀眾意識不到這其實是一個親子愛人陰陽兩隔的悲傷故事。
而這恰恰是《媽媽!》一劇的高明之處,劇集用反差性極強的喜劇化手法,包裹了故事哀傷的內(nèi)核。觀眾目之所及的女主人公重生之后這樣那樣搞笑的不適應,背后是一場飛來橫禍導致的生離死別:懷胎十月的母親來不及抱孩子一下便含恨離世、身為醫(yī)生的丈夫可以挽救病人的生命卻只能看著死神奪走妻子、失去女兒的父母為了女婿不要去自殺不得不忍痛不再見外孫女……創(chuàng)作者懷著無比的溫柔,把內(nèi)在巨大傷痛的起點輕輕掩住、一帶而過,把用歡欣包裝后的女主人公的還魂故事作為敘事主體,甚至令觀眾忘記劇集所有故事成立的前提不過是一個奇幻的假設??梢舱虼?,當帶著傷感的現(xiàn)實主旨偶爾照進歡暢行進的情節(jié)中時,那含著淚的笑,才格外具有觸及人心的強勁力道。
“群鬼共和國”的現(xiàn)實投射
《媽媽!》一劇的創(chuàng)作中還有一點頗令人稱道,便是構想出了一個“群鬼共和國”。在主人公車瑜理骨灰安放的殯葬園內(nèi),徘徊著無數(shù)不愿飛升天堂、再次投胎做人的鬼魂。他們之中,有車禍中一同斃命的一家三口,有放心不下身患癌癥女兒的母親,有放高利貸意外墮樓的黑社會,有自殺的職場女性和棒球選手,甚至還有一代一代可以追溯到百余年前朝鮮王朝的古早家族亡靈。大部分羈留人間的鬼魂,都是因為割舍不下還在人世的親人。而這些鬼魂群像的存在,又對現(xiàn)實世界形成了層次豐富的投射。
首先一層,是透過其中一些鬼魂的死因,折射出了很多現(xiàn)實問題:比如自殺女孩所遭受的職場霸凌冷暴力,以及棒球選手的打假球和粉絲不理智行為等,都展示了劇集對于現(xiàn)實生活的關注。其次,群鬼普遍的親情牽絆,讓主線情節(jié)內(nèi)車瑜理一家的經(jīng)歷不再作為孤例出現(xiàn),這也將劇集中對母愛親情的討論和歌頌,從個體故事推而廣之到了群體性的感受,擴展了主題的外延和觸動觀眾共情的范圍。與此同時,鬼魂世界作為現(xiàn)實的鏡像性延續(xù),也為劇集探究更深層的生命與死亡意義的命題預留了空間。當劇中逝者的鬼魂看著家人因自己的死亡悲痛欲絕,而生發(fā)出對輕生以及活著時所犯錯誤的反思,當亡靈要被超度升入天堂而不得不和陽世的親人、乃至陰間的鬼魂朋友在此分離,劇集希望闡釋的“死亡并不只是一條生命的終止”“一個人的人生不僅僅屬于自己,還屬于與之擁有共同記憶的親人朋友”“人與人的相遇與告別不止存在于生前,也存在于死后”等生死觀,便更具有說服力了。
善良是最動人的情感
除了敘事層面的風格處理和群像塑造以外,《媽媽!》一劇最打動人心之處,大約還在于核心情感表達中,時時處處體現(xiàn)出來的潤物無聲的善良。劇集以述說母愛為核心,但又沒有把主旨局限于單純地禮贊母愛一點上,而是將寸草春暉的母性光輝,推展成為更大范圍、更深層次上的善良,散布在劇集中大大小小的人物身上。這種善良不僅表現(xiàn)在主人公車瑜理和丈夫曹鋼和的現(xiàn)任妻子吳珉貞,兩個人為了孩子能得到更幸福的生活,都愿意無私地為彼此做出犧牲等關系情節(jié)走向的重要節(jié)點上,還體現(xiàn)在一些次要人物的支線細節(jié)上,比如:神婆美東嫂體恤亡靈對親人的留戀,不顧自己業(yè)界最低的“超度率KPI”,同意他們?nèi)苛b留在人間;車禍去世堅持二十年不肯超生也要陪伴幸存小兒子的一家三口,為了瑜理的孩子不被壞巫師帶走,而被送離人間……處處流露著掩抑不住的善良。
也是因為有如此善良的情感作為內(nèi)核支撐,《媽媽!》在劇作上雖有親媽碰后媽、前任見現(xiàn)任這樣極強的矛盾沖突,但卻能夠處理得極盡柔和。沒有撕扯爭吵的狗血劇情,人物不斷為他人考慮的同理心,把巨大的對立拆解為細小而生活化的日常煩惱,令觀眾不知不覺也被牽入情境,跟著劇中角色陷入設身處地的兩難糾結之中。選擇,沒有對錯之分,只有視角不同。讓觀眾能沉浸式地站在不同立場上,為每個人物的悲歡而心緒復雜,并在感動淚目之后,心生哀而不傷的溫暖感覺——這也正是《媽媽!》一劇主題中“善良”的最大魅力。(阿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