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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呂錚:越是做警察的 越相信社會有光

2020-12-31 10:14:13 來源:北京青年報

作家呂錚鐘愛“種子”這個詞,他上小學時每天被同學纏著講故事的經歷,成為他長大后寫作的“種子”;而20年的從警經歷,是他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種子”。待這些“種子”破土發(fā)芽,或開為迷人的鮮花,或成長為參天大樹,最終就形成了呂錚龐大而深邃的“警察世界”。

呂錚說自己是業(yè)余作者,業(yè)余寫作了20年,而他的主業(yè)是令他驕傲的經偵警察。呂錚的第15本小說《三叉戟之縱橫四?!方談傆渗P凰聯(lián)動出版,作為影視圈的“寵兒”,《三叉戟之縱橫四海》還沒出版時,影視版權已被搶購。

呂錚寫《三叉戟之縱橫四?!返募で閬碜杂谥白约旱男≌f《三叉戟》。根據(jù)這部小說改編的同名電視劇由陳建斌、董勇、郝平主演,是2020年大熱電視劇之一,而電影版《三叉戟》則由高群書導演,黃志忠、姜武、郭濤主演,將于2021年上映。

和呂錚聊天極為愉悅,他幽默風趣,熱情真誠,有一肚子讓人聽著津津有味的故事,更有著一股張揚向上的能量。呂錚熱愛做警察,熱愛寫警察小說,寫那些正義戰(zhàn)勝邪惡的正能量故事,因為在他看來,越是干警察這份工作,越是相信社會的“真”與“光”。

因為電影《老炮兒》

而激發(fā)出了《三叉戟》

呂錚19歲時成為一名經偵警察,今年40歲,從警已經超過20年,但他依然清晰地記得19歲時自己青澀的樣子。他還記得和師傅出警,走的是酒店的防火樓梯,第一次見到聲控燈,“師傅說‘開燈’,燈就亮了,我傻了,后來走在前面的師傅扭頭看我時,我正在后面喊‘關燈’。”呂錚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出差去珠海,“我這個年紀的人當時還在上大學,我卻揣著工作證介紹信抓壞人去了,我那時都沒出過北京,卻要代表北京警察去和當?shù)鼐旌献?,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個人,還要把他從珠海帶回北京,這一次出差,就長大了幾歲。”

《三叉戟》小說是呂錚36歲時創(chuàng)作的,三個主人公分別為昔日的經偵精英、如今看門老頭兒崔鐵軍,昔日辣手刑警、如今的巡警徐國柱,以及昔日預審怪才、如今勾結社會人的潘江海。三人一正、一狠、一邪,構成了小說里身世復雜、性格不同、辦事方法迥然的三個警察老手。在退居二線之際,遇到了一起洗錢大案,“三叉戟”重新面對20年前的對手并被多方勢力挑戰(zhàn)。

呂錚透露創(chuàng)作《三叉戟》是因為電影《老炮兒》,電影雖然好看,但也“激發(fā)”了呂錚的“斗志”:“老炮兒說社會規(guī)則是他們定的,這不是吹嗎?之所以叫‘老炮兒’,是我們警察將他們送進了炮局(看守所),這些人不就是流氓混混嗎?他們都是被我們繩之以法的人。規(guī)矩不是老炮兒定的,規(guī)矩是我們人民警察定的。回去我就在黑板上列了三個人:大背頭、大棍子、大噴子,寫經偵、刑偵、預審,在黑板上寫滿了各種細節(jié)。后來我就想,他們怎么樣,比如崔鐵軍會怎么喝茶,喝什么茶,怎么跟別人交往,體態(tài)與表情如何,我又去采訪刑警、經偵警察。”

最新出版的《三叉戟之縱橫四?!肥恰度骊返那皞?。呂錚原本沒有打算寫《三叉戟》前傳,“電視劇《三叉戟》是我第一次完整參與一部電視劇作品的編劇工作,這部劇每集開頭有三分鐘,就是講大背頭、大棍子、大噴子這三個主人公的前史,寫著寫著就有了為他們寫前傳的想法。我就想能不能倒回去寫20年前,寫今不如昔,把‘昔’那塊帶出來。我們剛參加工作時,都會覺得生活應該是那樣的,世界應該是我們的,現(xiàn)在我從警20年了,磕磕絆絆頭破血流,隨著歲月增長,會發(fā)現(xiàn)曾經以為的巔峰,其實是你人生的谷底,我會有好多這樣的情緒。”帶著這種懷念而悵然的情緒寫成的《三叉戟之縱橫四海》,并不限于“三叉戟”年輕時的故事,而是依托20年前的時代背景,寫一群世紀之交雄起人物的跌宕起伏、巔峰谷底、愛恨情仇、生死搏殺。

現(xiàn)在素材量夠

有靈感,有沖動,自己沒什么可怕的

呂錚寫警察小說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他本人就是警察,從一線做起,20多年警齡的豐厚閱歷,讓他隨便從自己的腦子中提取一些故事,就是令人艷羨的小說、影視素材。

在為《三叉戟》電視劇編劇時,原本導演想著每集的前史加起來是一個故事,用來串聯(lián)起全劇??墒琴Y料豐富的呂錚卻提出,每集都寫獨立的故事。于是48集的電視劇,他寫了48個獨立的故事,最終因為劇集定為42集,而舍棄了6個。

在呂錚正在進行的《名提2》中,他寫了幾十場抓捕戲,最后只保留了7場,“沒用的就扔,扔掉后也不會再用了,因為扔掉肯定是因為不夠好,我不能讓這些不夠好的內容,再出現(xiàn)在其他作品中?,F(xiàn)在有電視劇就好多了,比如說小說只用了四五個,我可以把剩下很多沒寫的放到電視劇里。”

看到記者掏出手機錄音,呂錚熱情地推薦起錄音筆和錄音軟件。呂錚的“采訪量”可不比記者少,手機手表錄音筆,這些都是呂錚身上的“標配”。他常聽警察講故事,甚至在閑聊中,在飯桌上,他也會把覺得有意思的內容都錄下來,而這些來自真正警察的故事,正是呂錚作品中最為真實打動人的部分。

呂錚講述說,《三叉戟》劇本寫一半時,他去采訪了一個50多歲的掃黑警察,“雖然他也是看著我長大的,但要是想從警察口中撬些真東西,也不容易,我就激他,我說,‘現(xiàn)在刑警沒用,都是憑技術,我們經偵多厲害……’說著說著他就煩了,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他說:‘呂錚你吹什么牛,你們經偵不就是查賬本嗎?你知道什么是刑警嗎?刑警就是最行的警察,警察出馬就是開刀。’我想這臺詞太好了,一下子從他嘴里撬出好幾個案子,開刀這詞放在了徐國柱身上,加上后立刻特有力。”

呂錚說他特別熱愛自己的故事,而追溯他講故事的能力,就要提起他的小學時代。那時候每天放學后,一幫同學就圍著呂錚聽故事,“有時我想不起來了,說‘昨天我講到哪兒了?’大一點兒的孩子就提醒我,‘你講到哪兒哪兒哪兒了。’從小我就聽評書、聽故事、看電影、看電視劇,我媽媽曾經也是文藝女青年,插隊時還寫過一首歌《養(yǎng)豬姑娘》。”

呂錚第一本小說是23歲時寫的《黑弈》,那是他參與的一起案件,公安局受理了一個商人的報案,該商人自稱被一名叫做“藤原健次”的日本商人詐騙了400萬,呂錚他們將“藤原健次”抓捕歸案后,卻發(fā)現(xiàn)“他”竟然是一個偽裝成日籍商人的中國女性。這個故事的離奇勾起了呂錚的創(chuàng)作欲望,于是他利用周末業(yè)余時間,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說。

從此,呂錚就成了“在平靜中瘋狂奔跑”的警察作家,寫出了《巴士警探》《警校風云》《仨警察》《贖罪無門》《名提》《獵狐行動》等作品,至今,《三叉戟之縱橫四?!芬咽撬牡?5本小說,后面還有《藏鋒》《名提2》等待出版。

呂錚害怕重復,在36歲創(chuàng)作完《三叉戟》后,呂錚停了兩年半,利用業(yè)余時間去中央戲劇學院、中國傳媒大學學習編劇,還看了大量的專業(yè)知識,加上他不斷豐富的素材,呂錚對未來的寫作充滿信心:“一開始我寫作憑借的是靈感,慢慢地我去學編劇、參與影視策劃,采訪身邊的朋友獲得大量的素材,凝練自己的東西?,F(xiàn)在素材量也夠,也有靈感,還有沖動,我覺得自己沒什么可怕的。”

同時養(yǎng)很多“種子”

哪個成熟了就先寫哪個

值得一提的是,呂錚的高創(chuàng)作量建立在他每天要全職工作的基礎上。呂錚透露自己是每天晚上8點到凌晨2點寫作,每天寫3000字。

《三叉戟之縱橫四?!肥菂五P能夠抽出相對完整時間創(chuàng)作的一部作品。今年疫情嚴重時,呂錚外出的工作被壓縮了,可以朝九晚五按時回家,他就開始寫醞釀了很久的這本小說,“周六日休息的時候,我每天早上7點必須起床,做早飯、吃早飯讓自己清醒,然后去外面跑兩圈,讓腦子打開,回來就開始寫,上午寫3000字,做午飯,飯后20分鐘又去跑兩圈,然后在沙發(fā)上睡半小時,從下午兩點半寫到晚上十點,完成8000字,寫不完不睡覺,而寫得再嗨,晚上10點也必須睡,因為第二天早上7點還等著我起來呢。”

呂錚的寫作速度很快,“我一般的長篇都是20天寫24萬字”,《三叉戟之縱橫四海》寫了三遍,是他寫得最慢的一部,“《三叉戟》畢竟是四年前寫的,代表我36歲的水平,現(xiàn)在我無論是寫作、采訪量還是經驗都大大超過那時。所以,《三叉戟之縱橫四?!愤@部小說我寫了三遍,第一遍用20天大致寫完;第二遍把沒有信息量的對白和沒意思的抓捕過程全切了,臺詞刪掉六萬字,無用的情節(jié)合并;第三遍又精修,用了一些電影的方式創(chuàng)作。這是我唯一一部完善了三遍的小說,也是目前最滿意的一部作品。”

除了寫得快,呂錚的高產還在于他同時“養(yǎng)”著很多“種子”,哪個養(yǎng)肥了養(yǎng)熟了就開始寫,準備得充分自然寫得也快。

呂錚給記者看他的手機備忘錄,密密麻麻有很多素材,有的素材只是簡單的幾句話,有的則很長,這些都是呂錚在養(yǎng)育的種子。“我會同時‘養(yǎng)’很多小說,現(xiàn)在就有9個。生活中跟它們有關系的書都會看,相關的采訪、積累的素材也會分門別類地裝好,然后就是‘水滿自溢’,哪本素材養(yǎng)熟了養(yǎng)肥了,就趕緊拿來先寫,別的繼續(xù)養(yǎng)著。”

電視劇《三叉戟》火了之后,呂錚享受到很多“紅利”,他笑說自己現(xiàn)在出去辦事都方便了,“警察平常很少看劇,也不怎么看公安劇、警匪劇,但是很多人看了《三叉戟》,見我都會說,‘呂錚,你的《三叉戟》怎樣怎樣。’以前我采訪同行,需要看人家的心情,現(xiàn)在很多人主動找我說,‘呂錚,我給你講講當年的往事吧。’”

真正的警察破案

不會像影視作品那樣從A到B

呂錚講故事生動,畫面感強烈,雖然是他一個人在說,卻像是一部活生生的劇在你眼前上演。在呂錚看來,那種現(xiàn)場感甚至比故事本身還有意思:“警察這個職業(yè)很有魅力,拋去案例和素材,那種現(xiàn)場帶來的挑戰(zhàn)也是無法替代的,有時做夢都會想起多年前抓捕案犯的現(xiàn)場。”

有一次呂錚帶人去外地抓捕一個跑了15年的嫌犯,“那時候我是中隊長,我們用了很多招兒,一個月的時間每天都在狂奔,使了很多偵查手段,直到有一天,我們找到了他的住址。那個晚上我們去了,隔著窗戶可以看見他家的廚房,我就看見一個特別瘦的男人在炸魚,當時那份激動,是一般職業(yè)找不著的,就像是獵手捕到獵物,比中了500萬彩票還激動。”

呂錚說真正的警察破案不會像影視作品那樣從A到B,“警察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此,我們不是通過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你來了,你喝了杯水,我們拿走杯子后就能知道你的DNA。真正警察辦案不是從A到B到C到D,好的警察是從A到E到W,同一個案子可能有10個方法,老警察會拿出10條路,可能會從C到Z,我在《無所遁形》中就嘗試‘試錯’,讀者覺得也很有意思。”

呂錚認為生活的原貌是特別重要的,所以他要求自己的作品有故事,有生活,有細節(jié),“越有傳奇,越有細節(jié)。我在寫長篇小說框架時,并沒有刻意起承轉合,但是一定要有20個很牛的細節(jié),湊不夠不寫。”

而所有的細節(jié)都不會是架空于生活之上的,從小長在北京南城的呂錚喜歡這個古老的城市,他熟悉老北京風情,他經常去牛街附近轉轉,找個小飯館吃碗面,聽著鄰桌的老人們聊天,覺得格外有煙火氣,“我的小說就是要生活流,有生活,才能托起故事。”有年輕編劇來討教寫作秘笈,呂錚的建議是:“你們應該先上幾天班,體驗一下真實的生活,別悶在屋子里自己編,如果連辦公室政治都不懂,還想去寫諜戰(zhàn)劇,那能寫好嗎?”

想寫成一個“警察世界”

呂錚剛入行時,師傅曾經跟他說過一句話叫,“別把人當人,別把事當事。”這句話讓呂錚銘記至今,“一次我和師傅110出警,爭執(zhí)的雙方圍著我們吵個不停,當時19歲的我如坐針氈,師傅對我說:‘著什么急啊,先控制住。’他拉個凳子坐下,也給我拉個凳子讓我坐下,說:‘別人急你不能急,你得坐下,而且得讓自己坐舒服了坐踏實了,再按照你的語言節(jié)奏,控制全場,掌握主動,這才是功夫’”。

這種“控場”對呂錚的鍛煉就是寵辱不驚,所以再大人物,到了經偵也是該怎么著怎么著,再小的人物,呂錚他們也要珍視他的權利。所以呂錚不會在自己作品不被看好時停止寫作,也不會在自己變成影視圈炙手可熱的人物時傲嬌,呂錚笑說自己面對影視公司的簽約要求時,并不動心,而是“遠離IP,拒絕包養(yǎng)”,他熱愛警察這份工作,只想當個業(yè)余的警察作家。“無論是警察還是作家,生活還是得按照自己的走,寫東西也是。”

呂錚透露說他未來會寫兩部“泛警察”題材,一部是《夢探》,另一部暫定名為《三折戟》,“這兩個題材我很喜歡,也養(yǎng)肥了,后年再繼續(xù)寫警察故事。”

呂錚還想寫成一個“警察世界”,事實上他的“警察世界”已經開始集結:“我在26歲寫的第三本書《警校風云》中,有林楠、那海濤、黎勇、章鵬等人,那時候已經有意識在建立‘警察世界’。寫《無處遁形》的時候,因為案件太大,經偵的林楠、預審的那海濤,甚至《三叉戟》的老三位全都出來幫忙。還有讀者問小呂這個人物未來有沒有單獨的故事,我說那是我四十三四歲準備寫的,當我寫完這些老人,《無處遁形》的視偵民警封小波,以及那海濤的女徒弟,是第三波警察,人物都是完全打通的。但想要像‘漫威宇宙’那樣建立好‘警察世界’還有兩個重點因素,第一是有質量,第二是有數(shù)量。”

現(xiàn)實主義題材會更受關注

帶領讀者“向著陽光走”

靈感來了,呂錚要做的就是迅速抓住,比如夢中突然想到什么,就會立刻驚醒,抓起手機記下,唯恐稍縱即逝。還有一次是他坐地鐵,突然想到如果某個人物要死了怎么辦,于是就開始在地鐵上寫遺書,“我本來應該坐到宣武門下,結果一寫上就愛坐哪兒坐哪兒吧,寫了份兩千字的遺書,寫完發(fā)現(xiàn)自己又坐回來了,到鼓樓大街了。我的經驗就是,你要善用碎片時間。”

對自己現(xiàn)在的寫作,呂錚有三個要求,一是有新意能寫出新東西,二是寫人為主,不寫什么“十大案、幾大案”,“我沒覺得那些有意思,真正的破不了的案子和辦案中的曲折才是‘好玩’的。”

第三,則是有情懷。呂錚直言不諱地說自己不喜歡那些為搏眼球而強調社會陰暗面的作品,“我特別反感那些,非要把地板撬開把社會上的臟東西、潮蟲抓起來聚一堆讓觀眾看的作品。作為父親,我也不讓自己的孩子看這些。”

呂錚說他甚至曾經為兒子寫過兒童文學,“一天晚上我打字寫東西時聽我老婆給孩子講故事,講一只小狐貍和一只小麻雀,然后狐貍把麻雀吃掉了,我說這是什么書啊?一看就是胡攢的,我就跟兒子承諾,只要他好好睡覺,每天晚上給他編故事。我就給他講小粉象小綠馬,講它們之間怎么勞動怎么努力,把生活帶入到故事里。我希望作者寫東西留點良心,別光為錢,這可能是一個警察的聲音。”

在呂錚看來,未來是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時代,那些血腥、奇觀的作品,慢慢會剎住,“可能警察跟好多人不一樣,有些人會覺得社會又是車禍又是這事那事的,我說有些事故和意外,那就說明這個社會不好了?肯定不是的。越是做警察的,越相信社會有光,因為我們每天都接觸黑暗,才更會努力地付出,讓這個世界更好。我接觸過各種詐騙、欺詐,所以我特別希望社會沒有這些東西。作為父親,我希望就算這個社會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孩子也能夠相信正義,向著陽光走。”

現(xiàn)在,呂錚有兩個讀者因為受他的影響而成為警察,提及此呂錚一臉開心:“這比寫多少書都更讓我驕傲,更有成就感。”